林  立

旧称桐丽乡的玉环沙门，有过一场英勇的抗日保卫战

即使是玉环人，也未必都知道沙门镇曾经的名字是“桐丽乡”。

1986年之前，这片沿海土地的名字一直在桐林、果丽以及桐丽三个名称之间变更。1986年撤乡设镇，“沙门”的名字没再变更过。

一场英勇的抗日保卫战，就发生在它还叫“桐丽乡”的年月。

那一天，是1945年3月10日。一支日本军队，令人惊恐地出现在桐丽乡灵门港的海域上。

“警报！警报！

那不是我们的渔船！”

“那天是农历正月廿六，我记得很清楚！灵门村王根德等人发现灵门西南方向的海面上，有两艘木帆船鬼鬼祟祟地跟着一艘捕虾的小船，趁着涨潮，向灵门驶来。王根德是老渔民，他认识这一带所有的船，他知道那两艘船肯定不对劲。他就跑回村里，向我父亲报告。”83岁高龄的张子训老人笃定地回忆着，“我父亲张成士是当时桐丽乡的乡长。”

张子训老人世居沙门，是如今唯一能再述往事的老人。日军攻击的那天，他才11岁。而所有当时亲历现场的人，如今都已不在人世。

1945年，桐丽乡人去一趟县城要走五六十里山路，交通极为不便，是真正的穷乡僻壤，土匪、海盗隔三差五进犯。这么远的地方，政府管辖无力，更无心。

为求生存，当地百姓便自我武装。

他们购买了16支步枪，都是杂牌货，分别是毛瑟枪、套筒、广东造、小口径等型号。这些武器历经多次土匪、海盗的挑战，给了老百姓抗敌的勇气。

得知海上有可疑船只，10多名武装民众闻讯后，立即背着枪支弹药，向上灵门的下跳咀山跑去。他们登上山巅，踞守着有利地形，等着两艘船缓缓靠近。

“嘭！”

王根德开了第一枪。

众人凝神等待片刻之后，一排排子弹连续回击而来，甚至还有榴弹炮。

“不好！机枪！是日本人，日本人来啦！”张子训老人模仿着当时众人的叫声。即使距离那次日军来袭已过了七十多年，他逼真的讲述，仿佛仍能把人带到现场。

张成士得知来的是日军，当即召集南山、安人两村20多名武装民众，跑步冲上灵门岭头，见日军正向下跳咀山疯狂扫射，他迅速将队伍转移到上跳咀山，摆开阵势，投入战斗。

眼看着两艘敌船离灵门滩头只有200多米，20多位武装民众即刻对敌船猛烈射击。日军的武器占尽优势，他们加大火力回击，武装民众无法有效对抗。如果让日军登陆，身处山岭的他们便无处可退。

两村500多名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就要遭殃了。

紧急时刻，渔民曾广冬大喊：“成士乡长，打掌舵老大！”

猛然醒悟的张成士，举枪瞄准撑船老大，一弹击中他的右手。只见老大抛下舵，躲进了船舱里。

无人驾驶，木帆船随风飘荡，偏离了航线。而另一艘敌船受到武装民众左右夹攻，不敢孤军作战，落荒而逃。

第一场反击战，胜利了。

县长主持追悼，“忠勇可嘉”

张成士带着从上跳咀撤退下来的队伍，和下跳咀的武装队伍汇合了。面对群众的欢呼赞扬，他心沉如水。

他警示大家，随时准备迎接日军再次攻击。

当夜，队员们分批巡逻放哨，警惕任何一个可能登陆的区域。

然而夜空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队员们没发现，日军分乘两艘小舢舨于下半夜从箬岙村山头坑悄悄登陆。

第二天凌晨，巡逻放哨的人未发现敌人动静，陆续回家吃饭。

“我父亲在家吃饭，突然看到山头坑山顶的‘山头根’跑来报信，说日军在他那儿登陆了。”张子训语气一紧，场景又转回当年那凶险时刻。

得到情报后，张成士立即率领章宪寿、张子佩、张孝康、张兆土、章昌土、陈岳明、张扬土、张孙达等10多个武装民众，一口气跑到南山后山的风车斗。

队员章昌土先跑到山顶，伏低身子窥视下面的麦地，他看到日军40多人从小地里角向南山方向走来。

就在章昌土想退下来报告时，日军发现了他，一声巨响，一枚炮弹落在章昌土附近，章昌土幸运躲开，但埋伏在下坎的队员张子佩却被一块飞石击中脑顶，昏迷不醒。

队员们怒火万丈，就要与日军拼命，张成士下令一队人向日军开枪还击，另一队数人背张子佩进村抢救。

由于伤势过重，张子佩抢救无效，光荣牺牲。

剩余队员中，张孝康头部负伤，章宪寿受了重伤。

由于日军至此还没摸清武装队伍的实力，并未继续进犯，转向了邻村安人村，打算偷袭。令人愤怒的是，正在安人村吃早饭的岙环保安队，听到日军的枪炮声，竟然抛掉饭碗，拔腿就逃。村里的老弱妇幼逃得慢，被日军枪杀3人、伤6人、掳走3人。

日军进村后，杀猪捉鸡，抢掠财物，并到灵门村也抢去不少粮食。

由于不清楚和他们对战的队伍底细如何，日军不敢久驻，带着抢来的粮食、家具，慌张离去。

“张子佩的牺牲，引起了全县的议论。时任玉环县长名叫以定邦，得知南山张子佩抗战阵亡，亲自赶来组织追悼会。追悼会十分隆重，楚门区各乡乡长、桐丽乡各保保长、教师、学生以及温岭县岙环盐警、学生、保安队士兵等500多人参加葬礼。我父亲代表乡里向张家送了一块匾额，上题‘忠勇可嘉’。”张子训感慨地回忆道。

桐丽英勇，光荣乡里

战斗并未结束。张子训提到第三次反击战，语气难掩痛心。

距离日军登陆两个多月，5月25日黎明，日军32人悄无声息地在灵门村登陆。邻村安人村农民赵可德中了日军的子弹。

这位村民心思重，总觉得日军会从灵门登陆，经常来沙滩上探视，没想到真的碰到了日军，被一枪击中肩膀。

赵可德忍痛跑回村里报信，抗日武装民众听信后，集合队伍，讨论战略部署。他们决议，一边在灵门后山候敌，一边派人到芳杜向以定邦县长和岙环保安队求援。

张成士带领着30多人，向安人村的灯盏坞山岗进发。上岗之后，他们发现与日军距离太远，无法射击。张成士命令陈岳明、张孝宗、张孙达三名射击手，翻到灵门后山，与日军距离拉近到300多米。其余队员由队员张子坦带领在灯盏坞山岗埋伏接应，防止日军切断退路。

此刻，登陆后的日军正在村里抓人、抢东西，强迫渔民搬运抢去的财物，还将四位年轻姑娘掳到船上。

队员见此，一颗颗复仇的子弹不断向日军射去。日军发现岗头有人，立即派出九人冲上山来，试图抢占阵地。

在队员们的奋力还击下，九个日军只好隐蔽在一棵桑树下，其中一人被击伤，不久后即结队逃至山脚。

山岗上的队员乘胜冲下山，此时岙环保安队也从灵门下塘赶来。日军受到三面夹击，来不及搬运抢走的财物，仓皇上船离岸。被丢弃的九个日本兵赶到滩头时，木船早已驶去。他们只好跳入大海，泅水逃回船上，狼狈不堪。

队员冲到滩头，举枪向敌船射击。日军无法招架，只好悬挂起棉被作掩体，勉强抵挡一阵后，迅速逃离。

那四位被掳的女子后来生还，她们向村人讲述，敌船舱板上染满了血迹，一个日本兵负重伤回到披山就丧生了，另一个送沈家门医治，到半路也死了。

日军的残忍暴虐，给村民留下了永久的伤痕。

在玉环市委党史研究室采写的《永不退色的记忆》一书中，几位亲历日军劫掠杀伤的村民，讲述了让人胆寒的回忆。

“陶文灿是我大叔，他和林树唐、神龙四（绰号）被日军从安人村口抓到船上，叫他们看管从老百姓家里抢劫来的货物。神龙四因晕船，船老大叫他在厨房里做帮厨，这样可以避开日本人眼目，趁机逃走。有军人指着我大叔陶文灿和林树唐两人，向同伴做了个杀鸡的手势，日军就把他俩的头活生生地割下抛进海里。这些经过是神龙四亲眼看到，后来告诉大家的。”（陶金梅，沙门镇灵门村人，口述于2009年9月20日）

“我随着人流一起逃难，因天色朦胧，一眼看去模模糊糊的，看看像人又像是松树。我感觉屁股湿漉漉的，一摸都是血，原以为是碰到石头擦破的，后来到医院里才知道是中弹。医治了半年，抱着凳子走了半年，屁股上至今还有疤痕。”（赵子祥，沙门镇安人村人，口述于2009年9月20日）

第三次战斗，除了无辜民众，桐丽乡抗日武装民众无一伤亡，前来援助的岙环保安队班长林维寿阵亡。

当天下午，县长以定邦带着一队人马赶到桐丽，实地观察了高山阵地，对当地队伍兵力部署十分赞赏，回到县里后多次表扬桐丽民众英勇抗日的事迹。

不久，县政府将此事呈报国民政府内政部，张成士得到部长张励生的传令嘉奖。以定邦县长亲自送来两块匾额，上题“众志成城”“光荣乡里”。

本文参考了《永不退色的记忆》

（作者系台州日报报业传媒集团文化新闻部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