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民

解放一江山岛战役过去50年了。今天再回顾此役，倍感自豪。
初战左雷故障未奏效
1954年11月上旬，我们鱼雷艇1大队1中队，在华东军区  和大队首长直接领导与关怀下，通过临战政治动员，熟悉了解作战区域航道和施放操雷训练，各项临战准备工作都已全部完成。就在这时，领导机关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捷报：兄弟部队鱼雷艇31大队于11月14日凌晨一举将敌“太平”号护卫舰击沉。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不仅仅是振奋，而且极大地显示了人民海军的军威。这是中国从清末建立北洋水师以来近70年间，第一次用鱼雷艇击沉大舰。  我们这些从陆军调到鱼雷艇部队来的骨干力量在海上打仗也会一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受到击沉“太平”号的巨大鼓舞，我们个个摩拳擦掌，人人跃跃欲试。
我们1大队1中队6艘参战艇于11月下旬，在温州大队拖带掩护下进入白岩山待机点，俗称九洞门岛。它位于黄岩、温岭两县分界的近海处。此处是包围封锁敌上下大陈岛咽喉要道的最佳位置。
急需在白岩山岛南岙停泊。这里有舟山基地登陆艇大队的4艘25吨步兵登陆艇，是专门给鱼雷艇当作临时停泊基地用的，每艘登陆艇靠两艘鱼雷艇。我们在这里待机近两个月，生活很艰苦，又很疲惫，这中间部队没洗过澡，没理过发，更没有舒舒服服睡个安稳觉。就是吃一顿饭，也要坐小舢板上岸爬山，往返一个多小时，艇上值勤人员，每顿只能吃上岸带回的凉菜凉饭。
1955年1月10日中午时分，我们正在白岩山西岙伙房吃午饭，突然发现有机群从上空掠过。很明显，目标是轰炸大陈岛及其锚地。我们几个艇长兴奋之余都在猜想：说不定今夜有战机。过不多久，果然传来捷报：大陈锚地一艘“中权”号大型登陆舰抢摊卸载时，被我航空兵投弹击中起火燃烧。浙东前线捷报频传，我们个个憋足了气，准备今夜大战一场。
当天傍晚时分，大队指挥所下达准备出击的预告号令，说白天因躲避我轰炸而逃到外海防空的敌舰开始返航，可能有战机，随时准备行动。各艇都整装待发，水兵们都在自己的战位上静候出击命令。10分钟后，大队指挥所命令1中队立即启航，到格屿以东1海里处待命。中队4艘艇依次驶离白岩山岛南岙，直奔格屿出击集结点。当时正值寒潮来袭，气象条件很差，大风低温，月亮未升，暗夜视距很低。到了集结点，发现5、6号艇已掉队。为了截住敌舰，指挥所又命令以30节航速接敌。30节航速在大风浪中航行是十分困难的，鱼雷艇身长不足20米，而涌浪间隔20－30米之间，当前一个浪峰处在船尾时，鱼雷艇便落入浪谷底部，形成浪峰压艇首，整个甲板都没入水中，此时已经不是破浪前进，而是半潜加破浪。这种情况下航行，主机负荷加大，经常发出很沉闷的隆隆声。此时，在甲板上最危险位置的水手长、鱼雷兵，他们都用绳索与驾驶台扶手系紧，以防被海水冲入海中。
在接敌距敌舰尚有30链的情况下，副中队长王政祥就按条令规定下达了两管准备战斗的命令。这在风平浪静条件下，虽说没发现敌舰，两管准备战斗早一点并无大碍。可是在大风浪中，又是旁风旁浪的条件更出了大问题。因为两管准备战斗命令一下，鱼雷兵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两个鱼雷发射管的前盖。两个前盖一打开，大量海水就不停地灌入发射管没在海水中，时间一长，送药就会受潮，发射时送药就淹没在海水中不能充分燃烧，造成瓦斯压力不足，鱼雷出管速度减慢，其后果很严重。而我们又没有这方面的实践经验，所以当时并不晓得后果有如此严重。由于接敌航速太快，超越了敌舰航线，大队指挥所又命令转回来攻击，原定攻击敌舰左弦，现在改变攻击敌舰右弦了。接到指挥所命令，立即驶回来搜索敌舰。大约距敌舰5－6链时即发现敌舰，但攻击角度不好，射雷陈位不理想。在与敌舰并行航行中，敌舰甲板上各种装备清晰可见，记忆最深刻的是舰桥边有两个整齐的白色救生圈。
大约同向航行约2分钟，判断敌向角有80度，我开始进入战斗航向射雷。我扳动发射把的瞬间，发现左雷出管出奇的慢。平素实雷射击训练时，扳发射把后，只能见到鱼雷飞行的白色影子。而这次是鱼雷外型看得清清楚楚。我立即意识到这是不正常的。此时鱼雷兵报告：左管鱼管射击，右管鱼雷故障。此刻敌舰的黑影还清清楚楚。我立即停 下令排除右雷鱼雷故障。我马上跳出驾驶台，督促鱼雷兵排除故障。我艇两个鱼雷兵，他们在结了冰的甲板上，行动十分困难。好不容易排除了故障，立即启动主动，向大陈岛追去。追击约一刻钟，又接到返航命令，无奈，我们只好从原路返回停泊点，时间大约是20时1刻。这时我的心情十分沉重，该抓到手的敌舰又给跑掉了，感到很窝囊。但是更多的是自责，军人不能完成使命就是耻辱。决心待机再战。
再战右雷发威创奇功
刚返回白岩山停泊点不久，大约在晚上10点20分，中队长王政祥接到命令，让3分队启动主机暖机准备出击。我一听有战机就急了，马上找队长、指导员请战。中队3名首长都表示同意，但大队领导不同意，说我艇只有一条雷，又是大风大浪的天气，危险性太大。此时，分队的两条艇已离开登陆艇出击了，我更急了，又连续两次请战，结果大队首长同意了。王队长高声喊叫告诉我：“出击点在积谷山注意接收大队指挥所的命令！”我艇即刻出动向出击点驶去。此时105、106艇已出航7、8分钟了。
积谷山岛作为出击点，大队规定有两个位置，即岛南1海里和岛北1海里各为一个出击点。因急着追赶3分队两艇，也没再问王队长是哪个出击点，就赶到岛北待命。尚未到出击点，我就从超短波中收到命令：接敌航向134度，航速18节。到了出击点观察不到3分队两艘艇的踪影，心想这次只能自己单干了。
我艇到达出击点，处在旁风侧浪中，航行非常困难，上、下大陈岛是东海海域最著名的浪区。这里受地形与海流的影响，浪高流急，是名副其实的大浪区。5、6级北风，不小于3米的大浪，我航行方向又是向东偏南，再加上我艇是右管装雷面向右倾斜很大，浪从左弦打来，真是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水手张德玉和枪炮班长杨贵向我出主意说：“艇长，让我们舱面上五个人都站在左发射管旁，让左舷增加些重量，防止向右翻船啊。”我答应了。他们五个人抱在一块，站在驾驶台左侧像是一座铁塔，压住可能的翻倾。我及时向轮机长田义丰交代：“艇右倾斜厉害时就减速，否则就加速，你要认真掌握，千万别出意外。”这大浪铺天盖地一个接一个打来，浪花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痛，冰冷的海水顺着脖子一直流到大腿，脖子上一条围巾早已冻成大冰疙瘩，一双手都冻麻木了。轮机长用一只手把定速度操纵秆，腾出一只手抓住我给我送体温，我侧旁的五位同志都高声喊着：“艇长脚要动一动，不然就要冻僵在甲板上了！”
同一个夜晚，前一次出击是暗夜，能见度极低，而此刻月亮已升出海面，很亮。这时，我就开始往艇首及左前方观察。大约航行一刻钟，我发现一个小小黑点，我立即断定这是一艘敌舰，但型号尚无法辨别。过了3分钟，目标清楚了，能确认这是一条军舰，在距敌舰15－20链时，我立即下令：“敌舰，右管准备战斗！”鱼雷兵丁安文很快报告：“右管准备战斗完毕。”
这时距敌舰也就在15链以内，看得很清楚，而我舰使用了消音设备，没有轰鸣声，所以敌舰没发现我们。我判定敌速、敌向角与实际雷速，设定射击诸元。我断定敌舰航速在18节以下，也不会低于16节，确定敌舰型像是“太”字号，但舰身没“太”字号长。接敌已进入5链以内，我提醒自己，沉住气，只有一条雷，一定要最近距离精确射击。进入三链，我立即拉动瞄准器，让瞄准器由接敌速度三角形变成射击三角，准备瞄准射雷。此时水手长张德玉在一旁一个劲叫：“艇长，该射击了！”我判断距离在300米，敌向角约60度时，开始进入战斗航向，边瞄准边喊：“预备——放！”射雷时间由通讯员邓景山记录为23时19分。鱼雷入水后，我立即减速、停  、到 ，然后左满舵退出战斗。也就是十秒钟吧，我艇与敌艇处于相对平行时，鱼雷爆炸了，首先在敌舰舰桥下方突然爆发一个闪光，闪光由白变黄，瞬间变成一个火球，火球开始为黄色，迅速颜色加重，变成红色，又由黄红色变暗，白色水柱猛然升起；水柱下部宽度与敌舰舰桥宽度相等，逐渐变细，越过舰桥2倍以上高度即消落，同时又有黑色烟雾向四周迅猛扩散。鱼雷爆炸时，震动力极强。我在驾驶台只露出半截身子，感到像失控一样向左倾斜，双耳立即失聪。数天后才恢复。同时感觉到艇身在航行中不停地左右摇摆。此时，机舱轮机兵报告：机舱中弹（实际是冲击波震动所致）。艇上所有玻璃制品全部震散，各舱室安全灯炮和玻璃外罩全部碎掉。战后有位专家说，102艇如果再靠近爆炸点30米，有可能要与敌舰同归于尽了。
我撤出战斗后，即向大队指挥所报告：“23时19分鱼雷命中，舰开始下沉。”距敌舰约10链处，我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敌舰一片黑暗，无声无息。而我艇舱面人员激动得抱成一团，庆祝击沉敌舰。“毛主席万岁”的呼喊声不断。我立即撤出战区返航。当我艇一靠上白岩山登陆艇后，王队长、高东亚副队长、王守鉴政委都跑到艇上来表示祝贺。大队长张朝忠也来电话表示祝贺。他听完我战斗报告后，问我：“你打掉的是什么军舰？”我回答说：“外形像‘太’字号，但没有‘太’字号舰身长，就是一条小‘太’字号吧。”第二天早上查清是国民党“洞庭”号炮舰。
第二天一大早，黄岩县委书记带领机关及乡镇干部及一个由妇女儿童组织的演出队，渡海来到白岩山岛我们驻地慰问。场面十分热烈也十分感人。县委书记说：“你们击沉国民党‘洞庭’号炮舰，为我们黄岩人民除了一害。‘洞庭’号是台州湾上的一霸，击沉我渔船、抓我渔民、破坏我渔具，害得台州湾渔民长时间不能下海捕鱼作业。”
当我们返回定海港时，定海港也人山人海，举行盛大迎接子弟兵胜利返回的大会。会场上红旗招展，锣鼓声，欢呼声，笑声，歌声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此时，我感到这是千万颗心连接成的长城，是我们革命战士身后一座任何力量都摧不毁的长城。这长城激发我们对人民、对祖国无限的热爱。最使我永远铭记不能忘怀的，是舟山基地政委李志民接见我说的几句赞美海战的话：“在现代中国海战史上，你是第二位用鱼雷打沉敌舰的英雄。北洋水师有鱼雷谁敢去用？民国海军有鱼雷谁敢去用？敢用鱼雷的是你们这些年轻的中国共产党人！”

      （作者系海军鱼雷艇一大队102艇艇长，此文写于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