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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士性赈粥长策《赈粥十事》考析

发布日期:2014-09-09 14:45 访问次数: 信息来源:台州地方志

【提  要】:明代王士性是可与徐霞客媲美的人文地理学家,其《广志绎》、《五岳游草》等名著已广为人知,但其赈灾长策《粮道王士性赈粥十事》却鲜为人知,《王士性集·集外》只从《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中辑录王士性《赈粥十事》佚文,而不知其源于徐光启的《农政全书》节本,更不知其最早源于冯应京的《皇明经世实用编》之母本。故对此作一考析。

【关键词】:王士性  赈粥十事  佚文  节本  母本  农政全书  皇明经世实用编

【作  者】周琦,浙江台州市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丁式贤,《台州地区志》副主编、副研究员

2014年“8·3”云南鲁甸大地震的央视赈灾报道中,随处可见粥棚内直径数尺的大铝盆满盛着热气腾腾的白米粥,灾民受粥后暂舒倦容的画面。这种以粥赈济灾民的方式,在赈灾学中称为“赈粥”。

国人食粥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距今四千多年前的五帝时代。《周书》已有“黄帝蒸谷为饭,烹谷为粥”的记载。《说文解字》也有“黄帝初教作糜”之说。《辞海》释饘为厚粥,“厚曰饘,稀曰粥”。可见粥食的兴起不会晚于周代。

其实,“赈粥”在中国古代救荒史上由来已久;早在周代,就有记载。《太平御览》卷859《饮食部·糜粥》引《异录传》云:“周时尹氏贵盛,五世不别,会食数千人。遭饥荒,罗鼎作糜,啜之;声闻数千里”《礼记·檀弓》亦载:“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请谥于君,君曰:‘昔者卫国凶饥,夫子为粥,与国之饿者,是不亦惠乎(清秦蕙田《五礼通考》卷248)?’”清汪志伊《荒政辑要》卷七亦载:“昔自卫国饥凶,公叔文子为粥,与国之饥饿者,人称其惠。此后世赈粥之政,所由也。”这既说明在周代“赈粥”已经作为赈灾救荒中的一项重要举措,又反映了以粥赈济灾民的方式始于周代。

此后历代各朝均有发展,至明代嘉靖年间,“赈粥”进入兴盛时期。《明史·卷78·食货志二》载:“赈粥之法,自世宗(嘉靖)始。”即明嘉靖、万历年间,全国广泛设立粥厂,并以“赈粥”作为赈灾的主要举措,形成了制度化的“赈粥学”。其理论标志即是王士性的赈粥长策《赈粥十事》。谨作如下考析。

 

一、王士性《赈粥十事》版本源流考

 

在明代著名农学家徐光启《农政全书》中言荒政凡三卷,按历史朝代顺序排列。卷四十四《荒政中》先辑明万历帝十七年(1589)敇。是年江南大旱,出现人相食惨剧。万历帝遂命户科右给事中杨文举奉旨赈灾。其敇略云:“(南)直隶、浙江,系财赋重地,近该各抚按官,奏报旱灾异常。小民饥困,流离失所,朕心恻然。已该部议发太仆寺马价,及南京户部银各二十万两,分给赈济……查照被灾轻重,人户多寡,将前项银两,通融分派。仍选实心任事有司官员,计口给赈,务须放散如法,使饥民各沾实惠……”徐光启《农政全书》卷四十四又引《江南通志》云:“神宗十六年(1588),吴中大荒,发大仆寺马价,及南京部银共三十万两,命科杨文举赈济、有司各处设厂,煮粥赈饥。”徐光启前引万历帝十七年(1589)赈灾敇,而后引《江南通志》作万历十六年(1588)。《明史·神宗纪》载,万历十七年夏四月“乙巳,南畿、浙江大旱,太湖水涸,帑金四十振(赈)之”;同是杨文举奉旨赈灾;据此,应以万历帝十七年赈灾敇为准。其后辑有《王士性〈赈粥十事〉》全文2500余字。

徐光启辑录王士性《赈粥十事》无所著年月,仅系于明万历帝十七年敇后。其“编辑语言”似在告诉人们,此为万历十七年之事。《王士性集》亦无载是年王士性赈灾之事。笔者花四百余元高价购得明徐光启著、今人石声汉校注的《农政全书校注》三册。在下册中找到王士性《赈粥十事》校注。石声汉教授认为:此文见《皇明经世实用编》,《农政全书》在引用条文次序上有改动。《皇明经世实用编》系明万历间清官冯应京,于万历三十二年(1064)在狱中编纂成书。《皇明经世实用编》是辑录王士性《赈粥十事》的最早母本。

查《四库存目丛书》史部第267册北京图书馆藏明万历刻本《皇明经世实用编》,前有明汪国楠万历甲辰(三十二年,1604)《经世实用编引》与冯应京万历三十一年(1603)夏六月《经世实用编自序》。其自序首阐编纂《皇明经世实用编》之宗旨:“夫古而今,今而古,后绳绳不断者,世也;以天下之才兴天下之治,经世也……言为虚、动为实;心为虚,行为实;实之不存,虚将焉傅?”《明史·冯应京传》评冯应京为人“志操卓荦,学求有用,不事空言,为淮西士人之冠”;诚非虚言。王士性《赈粥十事》编于该书卷十五《利集一》。

    经《农政全书》与《皇明经世实用编》(下简称“农政版”与“实用版”)两版本相校,《皇明经世实用编》具有两大特点:

 

一是标题完整。

 “农政版”标题为《王士性〈赈粥十事〉》,而“实用版”则是《粮道王士性〈赈粥十事〉》。虽只有二字之别,但揭示了当时王士性赈灾时的官衔是“督粮道”。督粮道,官名,掌督运漕粮。明置于十三省布政司左右参政、左右参议分司。清代则在有漕粮之省设置,“掌监察兑粮,督押运艘,而治其政令”。据王士性《广志绎》卷三载:“山东东、兖二郡水患,不尽由本地。本地水仅汶、泗也,流漕河南北而已……癸巳,余参藩行荒至其地,为民讲求,止开州永固铺一路可开之,以达漳河。而开民不肯让道,筑舍无成。乃奏记舒司空,谓河臣止论国计,不恤民生。司空甚衔余,竟格之。东、兖二郡:即明代东平(明初降为东平州,治东平县州城镇,今为济宁市东平县)、与兖州(治滋阳,民初废府;今为济宁市兖州区)二府,今同属山东济宁市。万历癸巳:即万历二十一年(1593)。参藩:参,参佐也,藩,即藩台也,谓布政使参政也。万历二十一年(1593)王士性任山东(布政使)参政,即此时也。清《山东通志》卷二十五之一《承宣布政司》载:“洪武九年(1376),诏改各省行中书省,为承宣布政使司。设左右布政使各一人,左右参政各一人,左右参议各一人,参政、参议因事添设。凡分守清军、督粮、边备、抚民,各专其事。官不备,则兼领之。”故王士性正以参政兼督粮道身份奉旨救荒。行荒:谓巡视救荒赈灾也;《明史》卷二十《神宗一》载:“(万历)二十一年,振(赈)江北、湖广、河南、浙江、山东饥”因而《粮道王士性〈赈粥十事〉》正作于此年。由上可见,“实用版”标题的完整性,可以考证出此文的撰著年代。

 

二是内容的原生态。

与“农政版”相比,“实用版”更具内容的“原生态性”。这主要体现两个方面:

第一,     图文并茂。“实用版”保留的《粮道王士性〈赈粥十事〉》是个公告性的公文体裁。因“农政版”无图,因而“实用版”更能体现其内容的图文并茂。其图共六幅,均有文字说明,不仅体现了王士性细致周到、切实可行的工作作风,更体现了王士性“以人为本、心系饥民”的赈灾思想。

 

图一:粮道赈粥格式通县方界图

 

图一王士性说明文字:“此州县通境图式也,以意画之。各州县地方横斜、曲直不等,但须截长补短,通融折算,照依各州县图之,不必方正。城池、道路,亦填于内。以凭本道经过时,随便亲到掣查。”即图一只是大略的示意图,各地不必拘泥,从各地实际出发构图即可。但城池道路必须填入图内,以便本道(王士性兼督粮道)巡视时抽查。

 

图二:天字号方界图

图二王士性文字说明:“此一方图式也,某村、某保须照式登答于上,即以后报姓名,接写保正,副义官照此报州县;州县审毕,即将此册送(督粮)道。

 

图三:本处饥民坐食式

图三、图四两幅图,分别为本地饥民分列式与外来饥民隔离分列式的赈粥方式。图三本地饥民分列式,即每行五人,根据饥民多寡,分若干行,有数位保甲在核票赈粥,气氛相对宽松。而外地饥民则如图四文字所列,保甲监督人数明显要多于外地饥民。因外地饥民多为流民,外地饥民虽享有赈粥利,但为防外地饥民聚众闹事,故实行隔离式赈粥。

 

 

图四:外处饥民坐食法

 

图五:报名小票式(右)

图五为赈粥报名小票样式,王士性文字说明:“此票黏在自己门首,待州县填食粥与领赈字样,钤图书于司子下,及领赈时执此交官,吃粥者亦执此为照。”图六为放赈法式图。王士性文字说明:“放赈之弊,专恐诡名冒领。今饥民以军法押之,将原票交官。验官钤二斗、三斗字样于原簿,仍与本民交(粥)厂口吏钤,谷吏将原票缴官,官缴本道。他日,本道掣此票,差人暗到饥民家,查其有无得谷,自无冒领之弊。无票者,不准该县开销。”视其放赈法式图,饥民从左入赈仓排队,中立收票仓吏,核票收票,量谷斗级放赈,傍立鸣锣人,鸣锣人由执牌保正、执牌快手二人组成,饥民领谷经鸣锣后,在右门执牌保正、执牌快手的维持下,出右门而去。后又按此流程放赈,做到有条不紊。

 

图六:放赈法图

王士性声称:放赈之弊,专恐诡名冒领。于是王士性设计出放赈报名小票,由饥民贴在自己家门口,待州县核实后,填写“食粥”或“领赈”字样,盖上官印,“食粥”或“领赈”时凭票供应。又将领赈票上交州县官吏,州县官吏上交督粮道。督粮道抽查此票,派人至饥民家核实,有无“领赈”得谷。这样才能避免诡名冒领之弊。由此可知,王士性为赈灾的确是权衡利弊,殚精极思,以人为本,一心赈灾为民。

第二、文本的原生态

“农政版”的文本系徐光启在原有基础上进行了删节,算是节本。“实用版”之文本尚保留着原汁原味的“原生态”,故称原本。当然徐光启的节本,因提纲挈领,简明扼要,适应于一般读者;而“实用版”的“原生态”文本,。能追溯源流,斟词酌句,甚是适合学术研究之用。现试举二例:

 

第一例:标题顺序调整的功用。

 “实用版”标题顺序为:一曰示审法。二曰别等第。三曰省冗费。四曰定赈期。五曰,立赈法。六曰,分食界。七曰,六食法。八曰,备爨具。九曰,登日历。十曰,禁乱民。

“农政版”标题顺序为:一曰示审法。二曰别等第。三曰定赈期。四曰分食界。五曰立食法。六曰立赈法。七曰备爨具。八曰登日历。九曰禁乱民。十曰省冗费。

经上比较:标题实质未变,而顺序则大有不同。“实用版”标题顺序与“农政版”标题顺序一、二相同,以下顺序则均不相同。“实用版”标题顺序的“编辑语言”大体上是先总后分,“农政版”标题顺序的“编辑语言”大体上是先分后总。省冗费是王士性说督粮道官员巡视赈灾轻车简从,简便饮食,下属自备不烦地方,故云“省冗费”也。从编排逻辑看,是应放到最后。不过王士性《赈粥十事》是公告性文体,放在前面更突出醒目。不过“农政版”删去说明文字,显得更简洁,更具理论性。

 

第二例:文本删改的功能。

“实用版”母本约4800余字,而“农政版”节本约2500余字;约删节近半。如“禁乱民”条。“农政版”节本内容为:

九曰禁乱民。如此赈粟,如此煮粥,则邑无不遍之村,人无不得之食。病而死者有,饿而死者无矣。各灾民但当安心守法,听候赈期。本州县穷民,不许三三五五,强行勒借富户,噪呼嚷乱,致生事端。其外州县流民,亦当散处乞食,不许百十为群,抢夺市集,惊动乡村。违者,以乱民论。先打一百棍,绑缚游示三日,处以强盗之律。各州县将本地方饥民有无勒借,流民有无啸聚,盗贼有无生发,五日马上一报。见形察影,预为扑灭。

而“实用版”母本内容为(黑体括号内为“农政版”所删语句):

十曰禁乱民。如此赈粟,如此煮粥,则邑无不遍之村,人无不得之食。病而死者有,饿而死者无矣。【即各处流来饥民在郡邑,虽他人家之赤子在大造,亦生成中一物也。纵不得赈,亦同得食。庶几人已一视矣。】各灾民但当安心守法,听候赈期。本州县穷民,不许三三五五,强行勒借富户,噪呼嚷乱,致生事端。其外州县流民,亦当散处乞食,不许百十为群,抢夺市集,惊动乡村。【令土人掩扉躲避。本道卷查原奉旨,朝廷止悯穷民,不恤乱民。】违者,以乱民论。先打一百棍,绑缚游示三日,处以强盗之律。各州县将本地方饥民有无勒借,流民有无啸聚,盗贼有无生发,五日马上一报【本道,涓涓不塞,将为江河。是在各长吏,】见形察影,预为扑灭。【如有富民能尚义输粟者,照赏格优待。】

同一条“禁乱民”内容,“农政版”是193字,“实用版”是313字。“农政版”竟删节了120字。“农政版”虽然简洁,但删节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一是删节了“本道卷查原奉旨”等词句,即王士性以督粮道官衔奉旨赈灾的重要信息,这是不利于历史学术研究的。二是删节了“外来饥民虽不得赈,亦能同食,庶几人已一视矣”等词句,忽略了王士性“心系饥民,一视同仁”的赈灾思想。三是删节了“明万历癸卯岁(三十一年,1603)华钰(丹徒人,与冯应京同在狱中共编《皇明经世实用编》)谨述”之评论,忽略了王士性《赈粥十事》的撰著年代与编入《皇明经世实用编》的编纂时间,导致后世无从查考。由此可见,“农政版”节本的史料价值与研究功能,远不如“实用版”之母本。

 

二、《粮道王士性〈赈粥十事〉》与明代赈粥

 

上已述及,清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所辑王士性《赈粥十事》节本系源于明徐光启《农政全书》节本,最早源于明冯应京《皇明经世实用编》母本。赈粥作为救荒的主要举措,真正在全国推行粥厂是在明世宗嘉靖年间,故《明史·卷78·食货志二》载:“赈粥之法,自世宗(嘉靖)始。”明嘉靖、万历年间,全国广泛设立粥厂,并以“赈粥”作为赈灾的主要举措,形成了制度化的“赈粥学”。其理论标志即是王士性的赈粥长策《赈粥十事》。查《四库全书》和《中国荒政全书》第一辑(宋—明)等书,言及赈粥的不少,均只言片语,或语焉不详;缺乏赈粥的专论。除《中国荒政全书》第一辑编入明末著名书画家陈继儒(15581639)的《煮粥条议》外,系统论述赈粥只有王士性的《赈粥十事》。即使是万历三十七年(1609)陈继儒所著的《煮粥条议》所列十三条赈粥事宜,均偶然而语,缺乏系统性与理论性,与王士性的《赈粥十事》无法比肩。故王士性的《赈粥十事》是中国救荒史上最早的赈粥专论。

第一,王士性建立了较为系统的赈粥制度

从理论过程学来说,任何一种理论的形成,都必须经过“观察——经验概括——理论”的过程。王士性的《赈粥十事》正是具备了这样理论形成的过程。

王士性首先为赈粥建章立制,特意制定了示审法、立赈法、立食法“三法”(按实用版排列,下同)。开篇即明示了《示审法》:

五曰示审法。夫赈恤所以不沾实惠者,止因官照里甲排年编造,而里甲细户,散住各乡,不在一处。故里老得任意诡造花名,借甲当乙,无由查核。既住居不一,则其势不得不裹粮入城,赴县候审,喧集耽延。今约报饥民,不照里排,止照保甲。州县官先画分界,小县分为十四五方,大县二三十方。大约每方二十里,每方内一义官、一殷实户领之。如此方内若干村,某村若干保,某保灾民若干名。先令保正副造册,义官、殷实户核完送县。仍依册用一小票,粘各人自己门首。县官亲到,逐保令饥民跪伏门首,按册核查。排门沿户,举目了然,贫者既无遗漏,富者又难诡名。且不致聚集概县之民,赴县淹待。他日散粟散粥,亦俱照方举号,挈领提纲,官民两便(农政版,下同)。

王士性认为:过去之所以饥民难得普惠,是因为州县按“里甲排年编造”,因“里甲细户(即雇农),散住各乡,不在一处。故里老得任意诡造花名,借甲当乙,无由查核”;故难以普惠。今“不照里排,止照保甲”;即按居住地户籍保甲制登记造册,划片赈粥,县官实地勘察,可免遗漏诡名之弊。划片赈粥,又可免流民聚乱之祸。此为赈粥法之总纲。

其次,王士性制定了《立赈法》:

五曰立赈法。临赈无法,则强壮先得,孱弱空手,甚至病瘠者且践踏而死矣。当令各村保饥民,随地远近,各定立某处,聚集弗混。先后每一村保,用蓝旗一竿先引,次用大牌一面,即照册书各姓名于上,要以军法巡行。保正副领各细户,执门首原票,鱼贯从左而入,交票于官。官验毕,钤二斗三斗字样于票,执之向廒口领谷。一村保毕,堂上鸣锣一声,仍执旗牌从右引出。听锣声,则左者复入,庶无混乱。出者仍令原人押送关外,贫民不许在街停留,富民不许邀截讨债。再差探马,于近城一二十里外,不时查访。违者即枷号游示,以警其余。

王士性认为:因“临赈无法”,导致出现“强壮先得,孱弱空手”现象,更有“病瘠者”,因“践踏而死”。为避免出现“强者得食、弱者空手,病者踩死”的惨状,故立赈法。即划片定点赈灾,各村、保的饥民,由村保负责,以蓝旗先引,用大牌按册书姓名于上;再由保正引领各平民,,手执原票,至赈灾点左入,经交票、验票、领赈毕,鸣锣右出。次接下一轮。贫民不许街上停留,富民不许拦截讨债,再派探马探于近城一二十里,查看有无违法,违者即枷号示众。王士性还配有《放赈法图》(见上图六),力争从体质羸弱上解决“放赈多寡、强弱不均”的现象。

复次,王士性又制定了具体的赈粥《立食法》:

七曰立食法。夫煮粥之难,难在分散。待哺既众,彼我相挤,随手授之,不得人人均其多寡。当令饥民至者随其先后,来一人则坐一人,后至者,坐先至肩下。但坐下者即不许起。一行坐尽,又坐一行。以面相对,以背相倚,空其中街,可用走动。坐者令直其双足,不许蹲踞盘辟,转身附耳,人头一乱,查数为难。有起便手者,毕则仍回本处。坐至正午,官击梆一声,唱给一次食。即令两人抬粥桶,两人执瓢杓,令饥民各持碗坐给之。其有快餐先毕者,或不得再与,再与则乱生。须将头碗散遍,然后击二梆,高唱给二次食。从头又散亦如之。又遍,然后击三梆,高唱给三次食。从头分散亦如之。三食已毕,纵头食者,不得过多,但求免死而已。然后再查簿中,谁系有父母妻子饥病在家,不能自行者,以其所执瓶罐,再给一人之食,与之携归。如是处分俱讫,方令饥民起行。其有流民欲去东西南北,从此方过者,亦照此坐食。但食毕,即分派保甲数人,欲东者押过东方,欲西者押过西方,送出境讫,明日不得再预此方之食。恐其聚为乱阶也。

王士性认为:赈粥之难,难在“易聚难散”。在划片定点的基础上,饥民(含外来饥民)至定点处赈粥,按“先来先坐,五人一行”的原则,依次面对分列(见图三)。坐者须直其双足,不许蹲踞,方便清点人数。再按册查核姓名,至赈粥时,官梆一声,两人肩扛粥桶,两人手执瓢杓,依次赈粥。吃的快者,不得再与,再与恐生乱;复官梆,复如此者三。三食已毕,再查簿册,有父母妻子饥病在家者,给一人之食,由其携归。有外来饥民欲往东者,即送出东境;欲往西者,即送出西境;明日不得再来此地赈粥。这样才能避免饥民聚乱之祸。

上王士性赈粥三法,是在调查研究基础上得出的赈粥方法,虽不能说是尽善尽美,但从理论上看,还是大部可行的赈粥方法。

第二,王士性提出了较为完整的“量贫赈济、分界禁乱”的赈粥思路。

王士性在赈粥方法上首先提出了“量贫赈济”的思路。其《别等第》云:

二曰别等第。夫赈多诡冒,良不如散粥便。第生儒之辈,门楣之家,有宁饿死而不食嗟来者,则赈尤不可后也。所虑赈粟散粥,两相影射,重支则仓粟不及。各保正副报册之时,即确查次贫愿领赈灾民某人,极贫愿食粥灾民某人。其次贫愿赈者,又分为二等:某系正次,量赈若干;某系极次,应多赈若干。庶无冒领。

别等第即根据饥民贫困程度的不同,将其分成一定的等级,给予不同赈济。王士性认为“赈多诡冒”,远不如赈粥普惠。饥民中有些书生门第,门楣之家,还有宁死不食“嗟来之食”者,这些均是不可忽视的赈济对象。因此要求村保在确保无冒领的前提下,切实把握好贫、次贫、极贫的赈济对象。即根据有愿领赈、有愿食粥者,给予不同赈济。此思路是对的,但知易行难,因缺乏一定的量化标准,故实际难以区分。

其次,王士性突出了预定赈期、分界赈济、预禁乱民”的赈粥模式。其《定赈期》、《分食界》云:

四曰定赈期。赈之不沾实惠者,非独诡名冒领;即赈矣,里甲一召,四乡云集,由其居错犬牙,一动百动故也。及至城市,动淹旬日。得不偿失,遂弃而归。此谷皆为里长歇家有耳。今既照保甲,可以随方定期。如初三日开仓,则初一日出示:初三日赈东方灾民,仰天字号地字号若干方保甲,带领应赈人赴县;余方不许预动。初四日赈西方亦如之。南北亦然。如东方至者,亦视其远近以为次第,庶无积日空回之弊。

五曰分食界。今煮粥者多止于城内,则仍为强棍所得啜,而远者病者残躯体者,犹然沟中瘠也。故莫若分界而多置爨所。今既每方二十里,则以当中一村为爨所。州县出示,此方东至某村,西至某村,南至某村,北至某村。但在此方之内居住饥民,已报名者,方得每日至村就食,令保甲察之。不在此方内者,申令还本方,不得预此方之食。庶乎方内之民,极远者不过行十里而返,近者或一二里。人纵饥饿,然午得一饱,缓步而归;明日早至,决不致损命。

定赈期即定期预告某方某片的赈粥日期。分食界即是赈粥中心由县城集中赈粥而转向农村,并据东南西北四方之饥民,分方划片分期赈粥。王士性认为:今赈粥均在县城,弊端有二。一是集四方之饥民于一城,过于拥挤,不便赈济;二是强者争食,弱者空手,容易生乱。应按四方之饥民,分期分方划片赈粥。以求最大程度上的饥民普惠。又因明中后期天灾连年不断,造成大量逃荒的流民,天灾导致人祸,终铤而走险,爆发农民起义。故明代明中后期官吏尤恐流民作乱。王士性的《禁乱民》也深深地体现了这种忧虑:

十曰禁乱民。如此赈粟,如此煮粥,则邑无不遍之村,人无不得之食。病而死者有,饿而死者无矣。各灾民但当安心守法,听候赈期。本州县穷民,不许三三五五,强行勒借富户,噪呼嚷乱,致生事端。其外州县流民,亦当散处乞食,不许百十为群,抢夺市集,惊动乡村。违者,以乱民论。先打一百棍,绑缚游示三日,处以强盗之律。各州县将本地方饥民有无勒借,流民有无啸聚,盗贼有无生发,五日马上一报。见形察影,预为扑灭。

王士性认为:若按上述赈粥模式,应是“邑无不遍之村,人无不得之食。病而死者有,饿而死者无矣”。外州县流民当散而乞食,不应聚而闹事。因而要求各州县地方官严加防范,“见形察影,预为扑灭”。

第三,王士性建立了较为健全的定期备爨、多点分赈的赈粥方法。

王士性在制定赈粥制度和建立相对完整的赈粥模式后,重点要解决具体的赈粥方法问题。其《备爨具》云:

八曰备爨具。煮粥之谷,必发于官仓,不劝借富民。但必须殷实户领之,所领之谷,亦不必定将原谷,以夫车络绎于道。但令伊将己谷舂用,不失官数则已。其所领仓谷,任从殷实户,附城自粜。在官胥徒,不得指以粜官谷勒之。至于领谷之后,殷实户与保甲,择中村宽阔处所,置灶十余座,或公馆,或寺院,无则空地搭盖篱泊,须可隐风,毋令饥者冻死。又当多置缸桶瓢杓。其碗箸则饥民自备。柴亦取给于官谷。若取于保甲,又必指此以科派细户矣。水则令保甲编户挑之。煮粥之人,借用殷实户家丁。庶官与结算谷石之时,不得指他人影射为奸。人饥必成疫,须多置苍术醋碗熏烧,以逐瘟气。其粥成之后,又须严禁将生水搀稀,致久饥者食后暴死。

爨,意为烧火做饭。赈粥点多则爨具多,爨具多则饥民普惠面广;故备爨具亦是赈粥不可或缺的一件大事。王士性认为“煮粥之谷,必发于官仓”;为避免官谷运输至赈粥点之劳,可命分片赈粥点的富户先以私谷代官谷,代为赈粥;赈粥稻谷之数量由官府后补。富户领官谷后,可就近出粜;这样大大可降低赈粥之成本。在官胥吏,不得借机勒索。赈粥厂要选择乡村空阔之地,或公馆、或寺院,置灶十余座,须能遮风避雨,避免饥民冻死。人饥甚不宜饱食,会导致毙命。饥民众多须防瘟疫,以苍术、米醋杀菌消毒;粥煮成后,严禁生水掺稀,以致饥者食后暴毙。应该说,王士性想得确是比较周到,多备爨具、私谷代赈,官谷补偿、降低成本、官吏勒索、饥民备碗、柴薪折谷、生水掺稀、杀菌消毒。预防瘟疫等方面,王士性都考虑到了。

王士性《登日历》云:

九曰登日历。监爨官署一历簿,送州县钤印。如今日初一日起,分为二大款:一、本处饥民。照其坐位,从头登写花名:赵天、钱地、孙玄、李黄。有父母妻子病在家下不能来者,公同保甲查的,即注于本人下:父系何名,妻系何姓,不得冒支。前件以上若干人。二、外处流民。又分作东西南北四小款:一、某处人某人某人系欲过东者;一、某系欲走西走南走北者。其下即注本日保甲某人送出境讫,违者连坐保甲。前件亦结以上共若干人。至初二日,又分作三大款:一、本处旧管饥民。即昨日给过粥者,官则先照昨日旧名,尽数填此项下。来者分付先旧人,照昨日坐定点名;如有不到者,大红笔抹去。前件总结共若干人。二、本处新救饥民。其有新来者,令坐旧人之下,以便查点。亦结共若干人。三、外处流移。若流民则每日皆新来者,其昨日给过旧人,除病老不能动移外,再与给食,余者不得存留。照前记共若干人。至初三日以后,即与初二日同。但初二新收者,亦作初三旧管登。如初三无新收,即于本款下注无字。如此,不惟人数有所稽查,有一人即有一人之食,合勺米谷,无由冒领。

登日历即按日审核登记的本地饥民与外地饥民的花名册。目的是搞清人数(包括旧人数与新人数),防止冒领。从监爨官按日签署簿册,送州县长官审核钤印,赈粥期间每日登记本地与外地的新旧人数。由上可见,本地饥民有青壮者受粥,家中父母妻子因病不能自来者,系其名于青壮者,由其带回赈粥即可。而外地饥民受粥登记手续很繁琐,不仅要知其来处,还要搞清其去处。去处不仅要分东南西北,还要派人监送出境。目的不仅是防止冒领,更主要的是防止聚众闹事。

赈粥虽然是普惠饥民的好事,但从中可见确是“好事难办”。还得有一前提,即州县官吏都要廉政,否则就一事无成。故王士性在《省冗费》中提出督粮道官员巡灾要轻车简从,便宜简食,州县官吏巡灾要“自备饮食”:

三曰省冗费。此行审饥,必以官就民。本道单车就道,止用蓝旗四竿,执板皂隶四名,行李一杠。差遗舍快马疋称是。到处中火止蔬肉三器。诸长吏亦宜如是。如州县正官遍历不完,分遣佐贰,或教官阴医巡驿等官,亦无不可。但须单骑耦役,自赍饮食可也。

由上可见,王士性《赈粥十事》的确是中国救荒史上最早、最为系统的赈粥文献,可谓是诚非虚言。王新荣《中国全史:救灾史》第五章《政府救灾政策举要》中亦予以高度评价“明人王士性总结的“赈粥十事”,对审核灾民,设立粥厂,维持秩序,煮粥给食等提出了一些严谨可行的方法,给后人不少借鉴”。这对当今御灾防饥亦有深远的现实意义。